天色已漸昏暗，一個爸爸帶著一個小男孩在一家安親班門口等著他另一個孩子下樓。起初，他們身邊的男人沒有怎麼注意到他們的互動，只約略聽出『3-9』、『27』、『4-5』、『20』，背九九乘法吧！男人其實也是個爸爸，來接他女兒下課的。身為國小數學老師，即使剛被同校的老師們票選為『優良教師』，他依然覺得自己不夠優秀。事實上，十多年來他一直深感自卑，不管得到再多的獎盃、獎狀，似乎有一種根深蒂固的罪咎感老是糾纏著他。當他出神地憂愁著他的日子時，一聲『啪！』驚醒了他，順勢望去，看到了小男孩驚恐的眼神。『我問你9乘以8是多少？』爸爸打了大概是幼稚園小班的男孩一巴掌，語帶威嚇地質問著。

這個畫面讓男人像是觸電般憶起他小學一年級時的某個夜晚。他在都市打拼的爸爸回到鄉下老家，原本他是可以像小猴子一樣在爸爸肩膀上爬來爬去的。但那一晚因為他和兄姐不光彩的成績單讓父親大為光火，狠狠地修理了他們。從此，一直到隔年爸爸過世，他們看到爸爸就像老鼠看到貓，都一溜煙躲起來。他的快樂童年在那一晚結束了。

多年之後，我和他在諮商室會談十幾個小時之後，梳理出童年的創傷與遺憾是如何影響了他日後近四十年的人生。『一定是我不好，所以爸爸才會打我！他一直沒有再度肯定過我，也或許是我一直躲著他，才失去補救的機會，這些年來我便一直抱著自己不夠好的信念，辛苦且痛苦地活著！』

過世的父親不可能再回到現實世界來修補這道傷痕，但透過心理諮商，我們同時感受到某些內在的罪咎與遺憾已經得到疏通。

我忍不住心裡的悸動，寫下這段記錄。

《原發表於2012年10月2日》